现在已成废墟的阿勒颇,可见战争起来,只有更多的输家,一个国家生活在那里的人民,需要的一定是改变和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废墟,有这点共识,为什么不可以坐下来,好好用更好的办法解决?
编者按:2011年叙利亚内战刚刚打响的时候,世界说尼日利亚专员曾去叙利亚旅游,这本是一次计划之外的行程。在阿勒颇,除了逛常规景点,她还跟青旅老板聊天,找师傅修鞋,看到当地的屠宰场……这不是一篇单纯的游记,她的笔下和镜头里有浓浓的生活气息。这是世界说“看见阿勒颇”系列的第二篇文章。
发自 尼日利亚 拉各斯
2011年,叙利亚内战刚刚打响的时候,还在旅途中的我因签证问题被意外逼进叙利亚,侥幸目睹了这个美丽国家最后的画面。
这是一次计划之外的行程
2011年11月2日,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我一夜没有合眼,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土耳其、叙利亚边境城市Nusaybin的日出
我的丝绸之路长途旅行,从上海启程,经过中亚陆路,穿越到土耳其,心心念念的是爸爸曾经工作过的伊拉克。为了进入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斯坦,我一路执着地拜访土耳其大使馆,终于在塔什干和第比利斯获得了那个年代还很难申请到的两个土耳其签证。(作者注:为的是从土耳其进入伊拉克北部然后再回土耳其)
然而在土伊边境,我被以签证政策改变为由退回土耳其,土耳其这边则以不予使用第二张土耳其签证逼我必须离境。11月2日刚好是我的土耳其签到期的那天,如果不马上离开土耳其,我将面临每天五十美金的罚款和五年内不许进入土耳其的惩罚。
最后一天,我该怎么办呢?静下心来想一想,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叙利亚了,土叙边境的Nusaybin口岸距离最近。可是头天才搭过移民局官员的车,对方告诉我,叙利亚边境停止签发一切落地签证,目前没有游客可以进入叙利亚。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也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黎明时分,我来到边境城市Nusaybin。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心里却满是惆怅。
△土叙边境的铁丝栅栏,左边是叙利亚,右边是土耳其
我沿着边境线的栅栏,边走边摸索,问路人口岸的方向。距离口岸不远时,一个好心的土耳其人Aran(作者注:因记忆模糊,名字可能出错)搭车带了我一段。语言不通、比比划划,这位贵人最后搞清楚了我为什么要去叙利亚,正好他也要去叙利亚的Qamishle,于是他决心要帮我。
土耳其移民局死活不给我敲出境章,理由是叙利亚那边不发放落地签证,Aran就帮我到土耳其移民局求情,不过怎么求情也没有用。
他又带着我到边境大铁门处耐心地等待,几次疏通看门的保安,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顺利地坐到了叙利亚移民局的办公室里。叙利亚Qamishle移民局官员问我为什么去叙利亚,我说只是为了出境土耳其再回去,否则会被处罚。虽然签证上写的是十五天,但是官员说我可以在叙利亚境内待一个月。
于是Aran又带我回到土耳其。他向土耳其年轻的移民局官员解释说,这位中国女孩已经去过叙利亚移民局了,移民局同意给她发放落地签证,土耳其方面才终于在我的护照上敲了出境章。
我就这样入了叙利亚的境,原定计划是马上回土耳其,但是既然Aran要去Qamishle,我就跟他一起去了。想想反正进来了,不如多走一个地方。Qamishle其实就在边境上,是叙利亚库尔德族和亚述族的中心城市。
△Aran
△Qamishle的中心市场
土耳其的物价太高,叙利亚的物价便宜,两边居民无需签证自由进出,土耳其人经常到边境的叙利亚城市来淘货,然后瞒着海关再把货物带回国。Aran来这也是这个目的,我看着他和朋友们一起装货,把香烟塞到小轿车的坐垫下、轮胎里,凡是任何可以塞东西的地方都被塞得满满。
下午,Aran结束了行程想要返回土耳其,我却不愿意走了,我想再逛一个地方,去阿勒颇。然后,Aran反复与不同人确认阿勒颇的安全状况,又去移民局问我拿的签证是否可以去阿勒颇,“没问题,她可以去叙利亚全国任何地方”,得到肯定答复,他又把我托付给另外一个叙利亚朋友,才肯离开。
阿勒颇,一个新的开始
Aran的叙利亚朋友帮我买好车票,处理好警察的问询,将我送上了车,然后我一路躺到阿勒颇。
下车后,我坐上出租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春花青旅(Spring Flower Hostel)。春花青旅有着青年旅社一贯的悠闲布置和流浪情调,曾经吸引了无数旅客。但是时过境迁,现在没有一个客人来,我的到来让老板十分开心。
登记之后,我终于安顿了下来。来到阿勒颇的感觉真好!我终于可以放下昨晚的心理包袱,好好地睡上一觉。
11月的阿勒颇有些寒意,窗外下着小雨。醒来后,我先是去换钱,然后顺着狭窄的街道,跟着感觉,边走边看。很快就走到了商业区,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价格却很公道。
街上满是行人,根本感觉不到这个国家正在发生内乱。当时我相信这种内乱只是一次简单的革命,马上便会结束,根本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叙利亚街头三明治
豆蔻咖啡
被包裹成香肠的坚果
器材商店
△在阿勒颇市中心闲逛(将手指放在图片上向右滑动看见更多)
喜欢街头小吃的我马上被叙利亚的三明治所吸引,这种包裹在阿拉伯薄面包里的三明治,可以根据个人的口味添加裹料,有火腿肠,鸡肉,牛肉,薯条,配上沙司、番茄和不同的新鲜香料(如罗勒叶、薄荷叶等),味道真是美妙极了!
转过街角,空气里弥漫着豆蔻咖啡的香气。那种香气成为我对于叙利亚的记忆,久久地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咖啡店生意兴隆,各种不同烘焙程度的咖啡豆被装在麻袋里,上面用阿拉伯语标注着名称和价格。
街头小摊还兜售着与高加索地区一样的被包裹成香肠状的坚果,坚果摊的背后还有金店。街上还有很多流动小贩,他们背着又长又大的银色水壶,现场兜售咖啡和茶。
△兜售咖啡和茶的流动小贩
走着走着,一家器材商店的阿拉伯音乐深深地吸引了我。径直走进店里,坐下来,我只想静静听完一首歌。老板好客,煮了一壶豆蔻咖啡给我喝,我们就闲聊起来:
你从哪里来?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的国家很好!你喜欢我们的国家吗?……
我用手机拷贝了那些悠扬的阿拉伯音乐,之后,它们一直陪伴着我,从叙利亚回到土耳其、高加索,再到印度和非洲。这些音乐也成了我对叙利亚的回忆中难忘的伴奏。
阿勒颇春花青旅老板
政局的变化让春花青旅的生意一落千丈,好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一个客人。这对喜爱交流,又想营生的老板来说,真是难熬。
旅店老板抓住我,倾泻式地倒出自己的故事。
△阿勒颇春花青旅(将手指放在图片上向右滑动看见更多)
他的母亲,一个从来不戴头巾的格鲁吉亚女人,有很多生活智慧,但早已去世。父亲娶了一个年轻女子,没什么优点,父亲却视而不见。
他跟我聊自己交往过的女朋友。相处时间最长、最令他怀念的是一位德国籍女朋友,他们曾在德国一起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老板自己的德语也几乎同母语一样好。德国家庭留给他很浓的艺术印象。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钢琴,以及其他一些乐器。节假日里,一家人弹奏自己的音乐来庆祝。可惜,这段感情不被他的叙利亚家庭所认可,他们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他还交往过一个日本女朋友,日本女孩追了他很久,一直给他写信,但是他发现自己没那么爱她,最后也分手了。老板希望能够找到一位韩国女朋友,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东亚的女孩属韩国的最漂亮。我告诉他,媒体上都在说韩国女孩大部分都整过容,只是多少的区别。老板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想了一会儿后,他居然对我说,那还是找中国女孩吧,天然美!
为了自己的生意,他加入了旅馆联盟协会,希望能够竞选上会长。他在众人面前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政治想法,加入到支持俄罗斯支持中国投票的示威游行中。他认为阿萨德总统是一位优雅的绅士,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年轻有为,是一个潜力股。从不戴头巾的第一夫人艾斯玛也很受人民的爱戴。老板非常希望局势能够稳定下来,盼望着游客们纷至沓来,青年旅馆的生意越来越兴隆。
△春花青旅的一角还挂着一张老板与第一夫人的合影
谈起自己的祖国,春花老板有着说不完的话。
他介绍说,叙利亚是世界第四大橄榄油产地,在叙利亚每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无论贫富贵贱,橄榄油都是每日的必需品。早上起来,撕一片薄面包,蘸上橄榄油,再蘸上叙利亚本地特有的开胃香料粉末,用橄榄油做各种美食。
他还说到阿勒颇的手工皂。传统的阿勒颇手工皂是百分百纯天然的,由橄榄油、月桂油、水和碱液按照不同比例制成。月桂油的比例越高,手工皂的价值越高。新鲜制成的阿勒颇手工皂是淡绿色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手工皂在空气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外表逐渐变成棕色。春花老板拿起一块阿勒颇手工皂,切开一看,里面仍呈现出淡绿色。
老板告诉我,这种手工皂放置的时间越长,价值越高,效果越好。古代生活在中东的著名女王们都喜欢使用阿勒颇手工皂,比如埃及艳后克莱奥帕拉,也门的示巴女王等。阿勒颇手工皂可以用来洗头、洗脸,洗澡,尤其适合敏感性皮肤,是原产自叙利亚阿勒颇的不折不扣的文化瑰宝。欧洲人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以前连怎么做肥皂都不知道。
我在一个杂货店里像本地人那样论公斤买了好些阿勒颇手工皂带走。皂很重,后来被我一路背回土耳其,背回高加索,再到印度通过快递公司寄回了中国。五年了,我的阿勒颇手工皂无论当时有多廉价,现在也应该增值不少了吧。
△阿勒颇古城巷子里卖手工皂的杂货店
现在,购买阿勒颇手工皂最方便的地方恐怕要属前殖民宗主国法国了。法国的各大超市都有阿勒颇手工皂在销售,可能是叙利亚移民在法国生产的,价格是普通香皂的两倍左右,但依然比国内淘宝上卖得便宜。
在春花旅馆里,与老板一边聊天,一边体验着人生中的第一次水烟。老板满墙书柜里等待售卖的各种有关叙利亚的旅游书籍,但是都无人问津。那天,老板送了我一本叙利亚Lonely Planet,这本书之后陪着我走了叙利亚的很多地方。
LP上提到过的游客旅馆(Tourist Hotel)就在春花旅馆对面,上面写着单人间400叙磅。一开始,我以为是最新出版的书籍,因为店员告诉我现在的单人间价格也是400叙磅。怎料翻到此书的最后一页,看到它的出版时间竟然是1998年。我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十三年过去了,这里的住宿价格居然一分未变。稳定又低廉的物价居然维系了十多年,现在想来,心里万分遗憾。
哎!不知道现在春花旅店的老板去到哪里了?那么多书恐怕是带不走的了。
△从春花青旅顶楼眺望到的阿勒颇
阿勒颇古城堡
经过三天的调整,我终于起了一个大早,踏着阳光,走向古城。
一开始,许多商店都还没有开门,我一边走,一边等到杂货铺逐渐开门。我还在一家修鞋店停下来请师傅帮忙修了鞋,那是陪伴我多年的“战靴”。
修补的间隙朝外看去,男人戴着白色的帽子,小孩在半破旧的古朴墙外张望,远处还有一座清真寺的塔楼。一群可爱的小朋友在一家副食品小店里不愿离去,店老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小帅哥,孩子们抓住他讨要东西馋嘴。
△阿勒颇古城的巷子(将手指放在图片上向右滑动看见更多)
忽然,巷子里出现了许多绵羊,然后看到许多被屠宰好的挂起来的全羊,我应该是走进了巴扎的屠宰场了。虽然当时觉得很血腥,但是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珍贵的阿勒颇的真实生活。现在,已经永远看不到这一幕了。
△阿勒颇古巷子里的屠宰场(将手指放在图片上向右滑动看见更多)
我还看到一个小男孩切阿拉伯甜点。包裹着开心果仁的甜品很重,每公斤800叙磅,约合16美金。后来得知同样的甜点在黎巴嫩和土耳其的价格后,才觉得阿勒颇卖得并不贵。小男孩儿将摆放好的甜点放在我面前,让我拍照,还给我尝了一块。一群小朋友在一家副食品店前久久不肯离去,找店老板讨要东西吃。
△阿勒颇的孩子们(将手指放在图片上向右滑动看见更多)
不远处,便是阿勒颇古城堡,在深秋的阳光下,城堡仿佛一座金色的堡垒,熠熠生辉。一幅巨大的叙利亚国旗正环绕城堡一周,好像一条点缀在珍宝上的红白蓝彩带。几乎干枯的护城河上,有一座古城桥连接着城墙和堡垒。这座天然的堡垒已经守卫了阿勒颇的中心有上千年。一辆小货车后面载满了小孩,他们喊着口号,貌似在游行,但是当他们一看到我,立即将呼喊变成了打招呼,满脸的微笑。阿勒颇曾经的阳光与温存化成了现在的悲伤与深深的遗憾。
△阿勒颇古城堡和我在那里遇到的人(将手指放在图片上向右滑动看见更多)
在城堡旁的广场茶屋里,我遇到了一对来自伊拉克摩苏尔的夫妻。妻子是专程陪丈夫来阿勒颇买药的。这对伊拉克夫妻告诉我,在萨达姆时代,他们并没有觉得什叶派和逊尼派有什么不同,大家相互通婚,和谐相处。伊拉克内战之前,人们相信美国人的到来能够帮助他们,但是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整个国家倒退了何止三十年,现在什叶派和逊尼派闹得不可开交,再也不能相互通婚,和谐相处了。
临别时,这对夫妻诚挚地邀请我,若以后我弄到伊拉克签证,一定要到他们家去坐一坐。这又只是一个梦想了。当年都搞不到的伊拉克签证,现在更难了。就算是弄到了,也已经不敢去了。
夜灯初上,离开广场,我很开心地走在古城如迷宫般的小巷里,有好几次都找不到出路。迷失在这里,橘色的灯光配着石巷和纯粹异域风情的一个个拱门,一步一景,犹如一个古老的童话。这座干净的城市有着和我们一样的现代楼房,街边的小商店也会开到深夜。我一个人走夜路,却一点也不害怕,这里混住着戴头巾的穆斯林女子和不戴头巾的基督徒女子,男性对于女性也并无不尊重。
从遥远丝绸之路的东方一路走过来,感受着这个活色生香的人类文化遗产。有时诵经的声音传进小巷,悠扬地回荡着,人们也会低调安静地聚集在那里,祈祷着更加美好的生活。
我不停用相机记录下那时的颜色,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阿勒颇和平的时候。
END
责任编辑 | 徐 典
版面编辑 | 徐 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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